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瘋女人的複仇

瘋女人的複仇

在我上小学的时候,那个疯女人,一直徘徊在茶馆周围。

她估模着也就二十多岁,看上去也算秀气,只是颧骨有些突出,她又喜欢在脸上乱七八糟地涂胭脂粉,红一块白一块,让人觉得好笑。

那时的王家厂镇,只有一家茶馆,坐落在通往镇校的桥头,是我上学的必经之地。

疯女人坐在茶馆附近的垃圾堆旁,呆呆地望着过往的人。

她的手里,似乎永远拿着半截烧饼,嘀嘀咕咕啃着烧饼,饼里的糖汁顺着她惨白的嘴唇滴下来,她伸出舌头,在嘴唇四周乱舔,满脸的糖汁又引来苍蝇在她周围嗡嗡乱飞,她却不以为然,还是怔怔地看着来往的人傻笑。

疯女人的身上,一年四季都披着花花绿绿的绸布。绸布皱皱巴巴,又脏又破,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霉味。

镇上的醉汉,却最爱欺负她。

他们会踉踉跄跄地走到疯女人面前,冲着她大声喝斥,甚至故意推搡,趁机在她身上摸来摸去,可怜的女人,像只受惊的兔子,努力蜷缩着身体,拼命躲在堆满垃圾的墙角。可是,她惊恐的表情愈发刺激醉汉的雄性激素,有人一把扯掉了她身上的绸布。

疯女人捂着身体,赤裸裸地走在小镇的路上,残阳如血,她的身影显得单薄又渺小。

镇上的大多数女人会用恶毒的话骂她,说她勾引男人,是个贱货。也有女人心软,丢几件乱衣给她,让她穿上。疯女人嘟嘟囔囔地把衣胡乱裏在身上,不停地向送她衣服的人鞠躬,一个劲地傻笑。



我娘常常告诫我:“高阳,遇到了那个疯女人,躲开她,免得惹一身晦气。”我听娘的话,每次经过茶馆都会一路小跑,不朝疯女人的方向瞧。

然而,事情总会有意外。

初三那年,即将面临中考,老师把有可能考上一中的学生组织起来晚上补课,我就是要补课的学生之一。

有一天晚上,因为一道数学几何题没弄明白,老师把我一个人留下讲解,直到我彻底弄懂。一看时间,已经是晚上九点了。

回家的路一团漆黑,老师借了我一个手电筒,灯一开,无数的飞蛾在光柱下活泼泼地飞舞。

说起来好笑,我自幼胆小,哪怕是到了初三,一个人走夜路,边走边胡思乱想,越想越害怕,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,可是又不敢扭头看,远远地看到桥头茶馆的灯光,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,飞快地朝灯光处跑去。

一群人围着茶馆嬉笑,不用说,又有人喝醉了酒,趁着酒兴戏弄那个疯女人。

我本想低着头走开,却听见有人喊:“高阳”。

我抬头一看,是刘刚,我一个班的同学。他是班上的差生,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小说,又爱在学校和人打架,长得五大三粗,老师们都不敢管他。

没想到他也和那些醉汉们混在一起。

刘刚让我过去,我摆摆手示意不去。他一甩手中的烟头,骂骂咧咧地走过来,一把扯住我的衣服。我见他一副凶狠的模样,只好随他朝茶馆门口走去。

等穿过人群,我这才第一次近距离正式打量那个疯女人。

她还是穿着一身脏乱的破绸布,绸布千疮百孔,根本遮不住她的身体。傍晚时分刚下过一场雨,绸布上淌着水珠,她的睫毛上也笼着一层雨雾,躲在茶馆门缝处瑟瑟发抖。

一个醉汉,拿着一根木棍,在疯女人身上四处乱戳,疯女人哇哇地叫,每叫一声,人群就会发出一阵欢呼声。

刘刚拍了拍我的肩,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我:“怎么样,书呆子,碰过女人没有?”

我刚说没碰过,刘刚把我猛地一推,毫无防备之下,我一个踉跄,直接扑到了疯女人怀里。

那不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,而是一个冰冷冰冷的躯体。

疯女人被突如其来的我吓了一大跳,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,把我的书包也扯了下来,里面的书散落一地,在场的人看着我和疯女人的狼狈样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

刘刚又冲着我喊:“高阳,把她的衣服扯下来!”

我极力抑制住内心的屈辱,没有理睬他,弯下腰去捡地上的书本。

刘刚不以为然,摇摇头,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,走到疯女人身边,摊开手问她:“饿不饿,想不想吃?

疯女人不再乱喊乱舞,眼睛怔怔地看着刘刚手中的瓜子,舔了舔干枯的嘴唇,沙哑着嗓子说:“饿,饿……”

刘刚嘻嘻一笑,指着我对疯女人说:“你让这个书呆子摸你一下,这些瓜子就归你了。”

我当时被刘刚的话吓住了,僵在原地没动。疯女人似乎听懂了,伸出她鸡爪般脏兮兮的手抓住我的手,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摸,她疯狂的举动彻底吓傻了我,做为一个初三的大男生,我居然当众哭了出来。

对我来说,这是一场良知与胆量的折磨。

醉汉们愈发笑得起劲,刘刚把瓜子扔在地上,疯女人立刻放开我的手,趴在地上捡瓜子吃,她没有吐瓜子壳,咽下去时还使劲地咳嗽。

我顾不上捡书,准备逃离茶馆。刘刚却用粗壮的身体挡住了我。

他又指着我,对捡吃瓜子的疯女人说:“喂,想不想吃烧饼,想吃的话,和他打个啵。”

疯女人从地上爬起来,对着我扑上来,抱着我就要亲我。

我望着不到一厘米的血红的嘴唇,那张花花绿绿的脸,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,冲着她一巴掌狠狠拍过去,大喊一声“滚开”,疯女人愣了一下,我趁机冲开人群,流着泪朝家跑去。

身后,是醉汉们的狂笑声和疯女人的嘶吼声。

之后,我又遇见过疯女人几次,她似乎记住了我,每次见到我时,她都会指着我咯咯地笑,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念着:“书呆子,嘻嘻,书呆子……”

第二天,我大病了一场。

后来我考上了一中,离开了王家厂镇到县城读书,慢慢的,我的内心开始平静下来。

然而那一幕对我影响实在太大,以至很多年后,我都会被同样的噩梦惊醒,那个疯女人,在梦中向我扑来。

我在一中读高中的三年期间,偶尔也回王家厂。那个疯女人,也一直被醉汉们欺负。直到高三毕业的暑假,娘在饭桌上,忽然对我说了一句:“那个疯女人,死了。”

我很诧异,问怎么死的。

娘告诉我说,在我回来的前几天,一直下暴雨,那个疯女人饿了几天,到处找东西吃,一不小心被暴涨的河水冲走,后来头磕到了河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晕了过去,最终被一个拾荒货的老汉捞了起来。

结果第二天醒来后,疯女人的脑子竟然神奇地好了,她知道要把衣服穿好,还知道要躲着欺负她的那些醉汉。

她把自己锁在茶馆的一间小屋子里,不吃也不喝,坐在靠窗的椅子上,死死地盯着过路的人。

起初,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男人有些慌张,担心她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,比如报警,或者上门大吵大闹。

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,女人一动不动地在房子里坐了四天。人们以为她死了,茶馆的老板透过窗玻璃偷偷地看了看,发现她眼睛会眨,还流着眼泪。

老板束手无策,第五天,正当他考虑将此情况报镇派出所时,他发现,那个疯女人,死了。

疯女人站在房子的麻将桌上,扯出了墙上的一截电线,活活将自己吊死了。

听完娘的讲述,我内心有一丝恻然,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疯女人扑向我的情景,我甚至有几分好奇,那个疯女人,临死的前几天,她都在想些什么?

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,我考上了师专,这让全家欣喜不已。父亲甚至给了我两百块钱,让我去省城玩几天。

我要出门前一天,正好是疯女人的头七。

那天,镇上开小卖部的张明突然发病去世了。

据说是夜里,有朋友去他家邀他到茶馆打麻将,敲了半天门没人应,觉得蹊跷,跳窗进去后发现张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,眼睛睁着,死死地看着天花板,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,朋友麻着胆推了推他,却发现他没有了气息。

镇上的人都在感叹世事无常,好好的一个人,说没了就没了。然而,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却让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毛骨悚然。

一周之后,镇上的田老七一夜猝死。

田老七的死状和张明一模一样,眼睛睁着,一副见了鬼的模样。那天晚上,田老七的老婆就躺在他身边,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,身边的男人却变成了一具尸体。

镇上的人慌了,有人在悄悄传言,张明和田老七生前欺负过那个疯女人,那个疯女人,回来索命复仇了。

那些曾经欺负过疯女人的男人有些慌了,嘴上却说:“胡说八道,哪有什么追命索魂,怕是吃饱饭撑死了吧。”

可在七天之后,又有人猝死了,而且和前两人死状一模一样。

镇上的男人吓破了胆,纷纷搬离小镇,就连娘也忧心忡忡地问我:“高阳,你跟娘说实话,你到底有没有欺负过秀秀。”

秀秀就是那个疯女人的名字。

我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初三那夜发生的事,摇摇头对娘说绝对没有。

后来的事怎么样,没人能说清楚,镇上的男人搬走了很多,消息渐渐不通了。

我到了师专,开始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,那些发生在镇上的事,渐渐远离了我。

我以为,这一辈子,与那个叫秀秀的疯女人再也没有了交集,除了她偶尔出现在噩梦中之外。

然而,就在我上大二的时候,有一天,师专传达室的黑板上说,我有一封信。

从来都没有人给我写信,那会是谁?

收信人写着高阳,千真万确是写给我的,而寄信人那一栏沉默地空着。

我好奇地拆开信,里面掉出两样东西。

一块皱皱巴巴的绸布,还有一张照片。

那照片上的画面,竟然是多年未见的刘刚。他躺在一张木床板上,盖着老旧的紫花被子。

他的眼睛睁得很大,一直在看着上方。令人头皮发麻的,是他脸色极为苍白,嘴唇发紫得接近黑色。

无论怎么看,照片里的刘刚都是一具尸体。

在照片的右下角,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……

“下一个就是你。”

照片吓了我一跳,下面的话更是让我心惊胆颤。陪我一同取信的室友见我脸色不好,一把夺过信,看完后哈哈大笑道:“高阳,都什么时代了,还有人和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?”

我突然想到,这一定是刘刚的恶作剧。他从小就欺负我,并以此为乐。现在大家都成年了,他还是老样子,想着吓唬我。

如果这个世上真有鬼,它又怎么会寄信给我?

这种无聊透顶的恶作剧,也只有刘刚这种闲人才想得出。

我把信揉成一团,连同照片和绸布一起扔进了传达室外的垃圾桶里。

到了晚上,室友们都睡着了,宿舍里响起了均匀的鼾声。

我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
我又想到了那个疯女人朝我扑来的样子,她的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无助的表情。

要是当年我没有打她那一巴掌该多好!时至今日,我还是有些愧疚。

“唉!” 对着上铺,我轻声地叹了口气。

“唉!”黑暗中,似乎有人也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我一激灵,竖起耳朵仔细听,什么声响也没有,除了室友的鼾声。

又不知过了多久,迷糊之中我有些尿急,下床去上厕所。

走廊的灯好像坏了,一闪一闪地看不清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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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眯着眼,一路摸索着到了厕所。由于看不清,我的双手摸到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。

我又摸索着打开厕所旁边水池的水龙头,水哗哗地响,虽然看不见,但好歹能摸到水。

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中,我多少有点害怕,想洗完手,快点去睡觉。

灯光一闪一闪,每闪一次,我都能透过水池上的一面破镜子,看到身后走廊晾衣绳上挂着的空衣架。

灯光又闪了一次,那一刻,我忽然看到,衣架上多了一样东西。

那是一团白色的影子,好像悬挂在衣架上。

应该是一件白衣服,我用力揉揉眼睛,希望看得更清楚。

灯光再闪一次,衣架上什么也没有。

那团白色的影子,就在我身后。

我急忙回过头,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。

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,按住我的脑袋,把我死死地按在水池里。

我呛了好几口水,拼命挣扎,脑袋一激灵,猛然睁开了眼。

太好了,原来,这一切只是一个梦。

我正想松一口气,结果发现,眼前这一切,比梦还要惊悚。

此刻,我正站在师专图书馆旁边的荷花池里,再往前走两步,我的头就要淹没在池塘里了。

怎么可能,我明明在宿舍睡觉,怎么跑到荷花池来了?

池塘里的荷花传来一阵阵幽香,我暗暗掐了一把大腿,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。

我一屁股坐在荷花池边,大口大口地喘气,看着满池的荷花发呆。

我之所以梦到被人按住淹在水池里,一定是因为我身处水中,就像是小时候睡觉尿急,一定会梦到到处找厕所一样。

可是为什么?为什么正在睡觉的我,会跑到这里来?

我越想越疑惑,越想越害怕,爬起来浑身湿漉漉地往宿舍跑去。

宿舍里,灯火通明,五个室友都站在门边张望。见我回来,我的上铺埋怨我说:“高阳,大半夜的不睡觉,你往外面跑什么?喊你又不回。”

我一头雾水:“是我自己跑出去的?”

室友们面面相觑,有人小声说:“不是你自己跑出去的,难道是我们抬你走的?”

我有些懵了,觉得今晚的事匪夷所思,只是折腾了一晚,我有些累了,又胡乱洗了把澡,在室友们诧异的眼光中上床睡了。

第二天一大早,我就去宿管处那儿看昨晚的监控录像。

我看见自己摇摇晃晃的从宿舍出来,走路的方式非常怪异。

每当我踏出一步,都是用大脚趾落地,然后将脚掌九十度垂直,身体就好像棉花一样轻飘飘的踏出了另一只脚,而另一只脚也是用大脚趾落地。

全程下来,我只有两根脚趾触碰着地面,像被什么东西提着。

我呆呆地看着视频,惊讶得张大了嘴。

梦游?

可是我这十多年里,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有梦游的毛病呀。

最可怕的是,就算梦游,我竟然还会跑到池塘里。要不是我做了个噩梦导致醒来及时,恐怕我真要死在荷花池里了!

我又跑到师专的保安处,那里可以看到全校所有角落的动静。

我谎称昨天晚上丢了一串钥匙,想看一下监控,管监控的大爷随手指了指监控室,示意我自己去看。

没多久,我就看到了我从宿舍出来后的影像。

就跟从宿舍里出来一样,我夸张的踮着脚,走起路来摇摇晃晃。

夜深了,校园里空荡荡的,只有我一个人走着。

视频里,我没有直奔荷花池,而是围着校门转圈。

一圈一圈地走,跛着脚,轻飘飘地,一共走了七圈,然后,门卫出来了。

视频里的我正准备转身离开,一辆卡车在外面的马路上驶过。

雪亮的车灯将我的脸照得清清楚楚。

等一下!

我紧皱起眉头,死死的看着视频上的画面。与此同时,我还操控着鼠标,让画面后退了几帧。

最后,我让画面暂停在了卡车呼啸而过的瞬间。

当按下暂停键的那一刻,我看到了!

在那卡车的强光灯照到我时,我亲眼看见我的头顶出现了白色人影。

白色人影留着长发,漂浮在半空中,提着我的肩膀。就是在它的帮助下,我走路才像棉花一样轻飘飘的,甚至能只用大脚趾支撑体重。

那到底是什么东西?

我的内心泛起了惊涛骇浪,脑袋嗡的一下全都空白了。

活了这么多年,这种诡异的事情我连听都没听说过,现在竟然直接发生在了我头上!

我呆呆的看着视频上的白色人影,而就在这个时候,发生了更令我心惊胆战的事。

屏幕上的白色人影,忽然缓缓转过了脑袋来,将头对准了我。

可现在的电脑屏幕,明明已经被我暂停了!

在这一刻,我看清了白色人影的脸庞,竟然就是当年的那个疯——女——人!

她在屏幕里,对我咧开嘴,露出了诡异的微笑。

我惊呼一声,打开监控室的木门,仓皇逃走,后面的大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冲着我喊:“小伙子,慢点跑,小心摔着!”

我一路跑到宿舍,哆哆嗦嗦地伸手到口袋掏宿舍门钥匙,忽然间,我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。

我疑惑的将那东西拿出来,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——竟然是那张我早已丢进垃圾桶的绸布和照片。

它们明明被我丢进了垃圾桶,可是……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口袋里?

此时此刻,照片右下角的那句话,竟然开始缓缓流动——“下一个就是你。”

我吞了口唾沫,惊慌失措的丢掉了照片。

现在的我满脑子都是那句话,还有当年疯女人扑向我的模样。

我觉得天旋地转,连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困难。冥冥之中,就好像有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,让我连吞口水都变得困难,更别说呼吸。

终于,我承受不住这样的惊恐,两眼一黑,昏了过去……

等我醒来时,我发现我躺在校医室的病床上。室友围在我四周,关切地注视着我。

我欠起身,刚说了句:“兄弟们,我……我这是怎么啦?”

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:“高阳,还是我来告诉你吧。”

我抬头朝门外望去,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站在门口,戴着一副墨镜,墨镜大得夸张,遮去了半边脸。他穿着一套牛仔衣裤,肌肉膨胀得要爆裂出来。

我正纳闷来人是谁,他摘下了墨镜,我惊呼一声:“刘……刘刚,你不是死了吗?”

室友们一阵躁动,刘刚苦笑一声,对他们一拱手道:“哥几个,让我单独和高阳说几句好吗?”

室友们不甘心地退出病房,上铺室友临走还说:“高阳,我们就在外面的院子里,有事吱一声。” 说完,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刘刚。

刘刚又一拱手,冲着他歉意地笑了一下。

“那个疯女人,找过我。” 刘刚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从病床上坐了起来,睁大眼看着他。

他似乎没有初中时那样张狂,变得稳重了许多,甚至是有几分低调。只不过他说话时,嘴里一股烟叶味,让我呼吸不畅。

我顾不上这些,一把抓住他的手,将心中的疑问一口气问了出来:“那你怎么活过来了?那张照片和绸布,是不你寄给我的?”

“照片和绸布?” 刘刚喃喃重复了一遍,没有正面回答我,却说了一句我最不想听到的话:“这个疯女人,” 疯女人三个字他咬得很重,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搐,显然是有着很深的过节,“她已经弄死了十一个人,我因高人指点,侥幸逃了一命,看来,她又找你来了。”

我的心像一下子被抽空,紧紧握住刘刚的手说:“我真的没欺负过她,她为什么会找上我?”

刘刚惨然一笑:“你忘了,那天晚上,你不是打过她一巴掌吗?她可没有忘记。”

我颓然松开刘刚的手,坐在病床上,盯着白得刺眼的墙壁喃喃自语道:“是的,一巴掌,一巴掌……”

刘刚拍了拍我的后背,神秘地对我说:“高阳,只要听我安排,我保证你也能像我一样,逃过这一劫。”

我听了刘刚的话,当天就办了出院手续,又到系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,坐他的车和他一起又回到了王家厂。

刘刚这家伙,书没念好,初中毕业就在外闯荡,也许是找到了一些门道,居然开上了一辆豪华越野车。

当车开进镇上,我立刻感觉到了镇上的不同。

以前的王家厂镇,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,而现在,路上没有几个行人,显得格外冷清。

“都是那该死的女人。” 刘刚握着方向盘,狠狠地咒骂了一句。

车停在一家小旅店门口,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,小镇四周的荒山也笼罩在暮色之中。

刘刚在车上,用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对我说:“高阳,咱们同学一场,我肯定会帮你,不过我先说清楚,我的这个方法……很危险啊。”

一路之上我问过刘刚,问他有什么办法,这家伙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,现在终于肯说了。

我看着他,示意他继续说。

“今晚子时,你要去一趟后山坟场,你的事,活人解决不了,只有……”他犹豫了一下,见我没有被吓倒,才最后说:“请鬼上身,以鬼制鬼。”

“鬼上身,以鬼制鬼。” 这样荒谬的话,要是放在平时,我一定会骂他神经病,可是,一想到监控视频里那个疯女人冲着我笑的画面,我忽然感到一阵阵阴冷,晕晕乎乎地点头答应了。

刘刚见我点头,似乎放松了一些,对我笑了一下又说:“从以前被疯女人弄死的人推算,明天就是疯女人对你下手的日子,你一定要赶快行动。今晚,我要你抱一只黑狗崽上坟山,请鬼上身帮忙。”

我问他坟山在哪里,他朝镇南面的山指了一下,我明白了,这是通往五一村的方向。

五一村的村民过世后,通常都会葬在这座山上。山虽然不高,里面杂草丛生,无数座坟头藏在山里,白天过路都觉得荒凉吓人,刘刚还要我半夜去。

我咽了口口水,掌心冷汗直流,一片冰凉。

刘刚继续叮嘱我:“上了山,你只能走左边,右边是竹林,走不通,你要切记,千万不能走中间那条路。”

“为什么?” 我好奇地问。

“中间那条路上,有一座谁也惹不起的坟,反正你听我的,走左边就对了,要是你不小心招错了鬼,恐怕会死得更早。” 刘刚解释给我听,还是一本正经,完全不像初中读书时那副无赖模样。

对于一本正经的刘刚,我多了几分信赖。

刘刚从越野车的后备厢取来一瓶浇酒,示意我喝上两口壮胆。我从未喝过如此烈的酒,酒像一道火线直串喉咙,烧得我猛烈地咳嗽,鼻涕眼泪流了出来。

刘刚哈哈大笑,就像当年看到我的狼狈样时一样。

刘刚又开车和我去了一趟养狗场,买了一条黑狗崽和几根红绳。

小狗浑身纯黑,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我看。刘刚把买来的红绳系在黑狗的脖子上,缠了一圈又一圈。

随后,他又取出一把尖刀,割破黑狗的左腿,挤了小半碗血。

他做完这一切,把刀递给一旁目瞪口呆的我说:“高阳,去,把刀洗干净了,取点你的血倒进碗里。”

我完全照刘刚的话去做,洗净了刀,一咬牙一闭眼,把自己的大拇指割破,挤了几滴血到碗里。

刘刚等我滴完,开始搅拌黑狗的血和我的血。

那碗里,血水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。他越搅拌血腥味越浓,甚至让我想呕吐。我想,他该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,让我喝了这碗血吧。

幸好他没有这样做,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搅拌好的血一滴一滴滴在黑狗崽脖子上的红绳上。

血刚刚好,把所有的红绳染成血红色。

小黑狗在怀中,歪头看着我。

等做完这一切,刘刚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跟我说道:“当太阳下山了,你就抱着它上山。你可记住了,在走路的时候,无论发生任何事,你都不可以回头。而且你只能转身一次,就是等你决定要回来的时候。记住了,只能转一次。”

我想起自己要去做的事情,心里就有点慌。于是我吞了口唾沫,小心翼翼的跟他问道:“那我请问一下,我怎样才能知道已经那个……那个……”

“你想说鬼上身是吧?”

我连连点头,那三个字我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。

他跟我解释说道:“这个简单,只要你身体不由自主轻飘飘了,那就是鬼上身。其实啊,鬼上身是非常危险的事情。但是我给了你这个黑狗崽,它可以帮你分担阴气,保护你的安全。你到时候可以盯着它,如果它安安稳稳在你怀里睡着,那就代表你招来了普通的鬼,这样的话恐怕赢不了那个疯女人。”

他顿了顿,继续跟我说道:“但如果它很不安的乱叫,就代表你招来了凶鬼,那你就有赢的可能。不过还有一点要记住,如果它跑了,就代表你遇到了厉鬼。到那时你想都别想,赶紧跟它一起跑。因为那代表阴气太重,连它也没法再保护你。”

我嗯了一声,将刘刚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。

太阳终于沉入到群山之中,黑夜彻底降临。

刘刚开车把我送到山脚下,他摇开车窗,低声说道:“今天这事如果成了,你就能平平安安。记住,子时一到,一定要回来,否则,否则你就回不来了。”

我听着害怕,内心涌出一种悲凉感。

“管它娘的,死就死吧。” 我抱起黑狗崽,头也不回地朝山上走去。

山路崎岖不平,到处是野草杂藤,前两天下过雨,上山的台阶上长满了青苔,稍不留意就会摔倒。

所幸路上没有出事,我顺利地来到了三岔路口。

按照刘刚的说法,我只能选左边的山路。

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段路,我深吸一口气,踏出第一步。

出人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!

脚下的青石台阶,不知什么原因松动了,我一脚踩上去,“哗啦”一声没站稳,一个踉跄朝中间山路倒去,连走三步才站稳。

怀中的小黑狗吓得汪汪直叫,在这空寂无人的荒山里,叫声显得很突兀。

树林里,一群乌鸦飞了出来,“呀——呀——”的声音笼罩整座荒山。

我的心凉了半截,我这是,这是走上了中间山路。

“在走路的时候,无论发生任何事,你都不可以回头。而且你只能转身一次,就是等你决定要回来的时候。记住了,只能转一次。” 刘刚的话再次萦绕在我耳边。

此时此刻,我面临着哈姆雷特式的选择。

回头,意味着失败,意味着面对疯女人的复仇。

前行,却有未知的风险,那座无人敢惹的坟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决定不回头,继续走中间山路。我想我的运气已经够糟了,应该不会比这更倒霉的了。

借着微弱的星光,我隐隐看见,第一座坟就在前面。

一阵凉气从后面袭来,我隐约觉得身后有人。

但我不敢,也不能回头。

阴冷的凉气拂过我的脖子,我忽然觉得,身体似乎轻了一点,走路有些飘。

黑狗崽安稳地睡在我怀里,没有一点动静。

就在这时,我路过了第二座坟墓。

这第二座坟墓,竟然是比刚才那第一座坟墓还要冷,甚至让我打了个哆嗦。

就在这时,我感觉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寒冷的感觉,身体也比刚才更轻飘飘的。

黑狗崽还在我的怀里睡,只是睡的没刚才那么安稳,鼻子不停地抽动。

继续往前,当路过第三个坟墓的时候,这里的凉气没有第二个强烈,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。

随后我发现了,只要我路过的坟墓更阴冷,那我身体就仿佛换了一个鬼上身。越厉害的鬼就能让我越轻,也会让我脚踮得越高,但都没达到前天疯女人让我梦游的那个程度。

经过第七座坟,我怀里的黑狗崽不安的叫了起来。

这是一个厉害的鬼,应该可以制服那个疯女人了。

我深深的松了口气,打算转身回去。

就在这时,我看见了前边有个小小的坟墓。

那坟墓很破,甚至连碑文都没有,就是胡乱竖了个石板。

我没有在意,决定在它前面的一个大台阶转身回去。

一刹那间,一阵刺骨的凉气传来,似乎连血液都冻住了。

这股凉气,竟然是从眼前这毫不起眼的破落坟墓里传来。

同时,我怀里的黑狗崽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,猛然从我怀里跳了出去。它摔在地上,“嗷呜”惨叫一声,一瘸一拐的往山下狂奔。

我心中大惊,不由得想起了刘刚说过的话,连忙也想往下跑。

可是,那黑狗崽忽然倒在地上,还吐出了一口鲜血,不知死活。

我的身体,不受控制踮起了大脚趾,脚腕呈现出了九十度的垂直,仅仅用大脚趾的指甲支撑着全身,可我的脚却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重量。

冥冥之中,好似有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,让我连口水也吞不下去,呼吸都觉得万分困难……

此刻的我,就像是一个溺水快淹死的人,两只手拼命地在空中乱挥。

在我脖子的正前方,我似乎摸到像一块冰一样的东西,虽然我看不到它,但我能感觉到,那一定是掐住我脖子的那只无形的手。

我用拳狠狠地朝那方向打去,却像打在空气里,没有任何意义。

我的大脑开始充血,意识慢慢离开身体。

就在这紧要关头,我忽然想起,在我上衣口袋里,装有一个打火机。

我挣扎着从口袋掏出打火机,对着脖子前面烧了一下。

无形的手果真松开了,我的身体一下子恢复了重量,我没有站稳,一屁股摔在石阶上。

顾不上疼痛,我爬起来飞快地往山下跑。

月影婆娑,山路模糊,我拼命地跑,山风在两耳之间呼呼作响。

连续两脚踩空,我一下子滚了下去。

我的脸撞到了坚硬的岩石,疼得特别厉害,露在外面的胳膊也蹭破了一大块皮。

我疯狂的想在黑暗中抓住些什么,好让自己不再继续往下滚落。但在这黑夜之中,我只能抓住一些都是倒刺的野草,疼得我根本用不上力。

终于,我停住了。

我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倒躺在台阶上,脑袋冲下,两眼充血。

而这时候,我注意到在我的脑袋旁边,竟然有一双脚。

山上还有其他人吗?

我艰难地爬起来,努力想看清来人。

“刘刚?”我惊讶地大叫起来。

站在我身边的那人,不正是刘刚吗?

可是,他似乎又不是刘刚,他瘦得吓人,皮包着骨头,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,眼珠子却暴了出来。

更让人惊恐的是,他的眼珠里没有眼白,只有漆黑的瞳孔。

但他就是刘刚,至少是缩水了一半的刘刚。

我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
眼前这个刘刚,踮着脚,缓缓地朝我走来,边走边朝我伸出手来:“高阳,我们一起给她烧烧纸吧……”

我吓得后退两步,哆哆嗦嗦指着他问:“你,你到底是人是鬼?”

他却仿佛没听见我说话一样,抓住了我的胳膊跟我说道:“高阳,我们一起去给她烧纸……”

我急忙甩开了刘刚的手,结果他的身体犹如棉花一样轻飘飘的。就是我这么一甩,竟然把他甩的撞在了旁边的山壁上。

一根干枯的树枝刺进了他的眼睛,他却仿佛没有任何疼痛感,转过头看向了我。

那截树枝,插进他的眼里至少有三厘米。

可他依然面目呆滞的抓住了我的手,嘴里只会嘟哝:“我们去给她烧纸吧……去烧……”

“你滚开!”

我被眼前的一切弄得稀里糊涂,又惊又怕之下,一把推开他,强忍着疼痛往山下走。

我才刚走两步,刘刚的身影又缓缓地飘了过来,拦住我的去路。

四周静得吓人,连虫鸣声都听不见。

刘刚又一次向我伸出手,依然是那一句话:“我们去给她烧纸吧……”

看着他空洞无神的黑眼珠,我害怕极了,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就在刘刚的手快要抓住我时,又有一只手从我身后伸出来,一把掐住刘刚的脖子。

我身后有人?

我回头一看,再次傻眼。

在我的身后,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。

她也是脸色苍白,长得却很好看,身材看着很娇小,踮起脚也只有一米六,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她的眼睛没有眼白。

我知道她和疯女人,刘刚都是一类,但我的内心,对她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恐惧,甚至隐隐觉得,我和她很熟。

难道,刚才就是她上了我的身?

说也奇怪,那么一个娇小的女人,刘刚却似乎很害怕,被她掐住脖子后,两只枯枝般的手臂拼命扒拉,想要挣脱开来。

刘刚的嘴里,发出低低的野兽般的嘶吼声,听着让人头皮发麻。

白裙女人一用力,刘刚好像纸片一样,被轻飘飘地扔了出去。

他爬起来,怨恨地看着白裙女人,白裙女人忽然抬头,长啸一声。

那啸声,如狼吟虎吼,整座荒山的树林都在瑟瑟发抖,我从未听过如此吓人的声音,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。

刘刚也露出惧怕的神色,一抬腿,人又轻飘飘地消失在一座坟堆之后。

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,朝白裙女人看去,她也在盯着我看。

忽然,她伸出手,抓住我的胳膊,又把我往山上扯。

她的力气大得惊人,我根本无力挣脱。

好歹刚才她帮过我,不应该这么快就要害我吧,我在内心里自我安慰。

我就这么被白裙女人扯着往山上走,而她又把我带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小坟墓。

这时候,她指了指坟墓,然后就看着我。

我只觉得后背一凉,小声问道:“你……是要我跪下吗?”

她摇了摇头。

“那……不会是要我挖开吧?”

她点了点头。

我倒吸一口凉气,挖人坟墓这种事情,我是怎样都不愿意做的。

可现在,白裙女人就站在我的身边,我根本没得选择!

惊恐之下,我只好搬起一块石头,又看了一眼白裙女人,把石头重重砸在坟墓上!

随着轰的一声巨响,这破旧的小坟墓顿时被我给砸开了。而这个时候,我身旁的神秘女子也是随之消失。

坟墓被砸破之后,一股恶臭顿时扑鼻而来,让我差点就吐了出来。

我忍着呕吐的欲望,打开了手电筒,照进了里边。

看见里面的一刹那,我没忍住,趴在地上剧烈的呕吐了起来。

原来在这个坟墓里边……竟然根本没有棺材!

一个尸体就这样躺在里边,早就已经腐烂发黑,变成了一堆烂骨,无数的虫子在尸体上爬行。

那具尸骨的手上,死死地抓着一个满是污渍的塑料袋。

塑料袋?

我忍着恐惧,在地上捡了两根树枝,从指骨中把塑料袋哆哆嗦嗦夹了起来。

塑料袋都拆开后,我看见里边是一张纸片,因为包裹得还算严实,纸片上有字,竟然是一串电话号码。

为什么这个尸骨会存着一串电话号码?

难道,那个白裙女人希望我能打这个电话?

又是一连串的疑问。

我终于下了山。

刘刚那辆越野车还停在山下,我却怎么也找到那个五大三粗的刘刚。

在我的内心,还是希望山上山下是两个不同的人。

我走到住宿的小旅馆,拿出那张纸片,照上面的电话拨了过去。

电话通了,十几秒之后,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:“吴天师事务所,我是吴永生。”

吴天师?

我犹豫了片刻,小声说道:““那个……如果我说,我是从一个坟墓里拿到了你的电话号码,你相信吗?”

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会儿,随后说道:“陆小青的墓吗?”

我又犹豫了一会,回答说:“我不知道,那是座破旧的坟,没有任何标志。”

吴永生“啊”了一声,似乎明白了什么,他继续问:“那你说说看,你为什么要挖她的坟?”

“说出来怕你不相信。”我还是有些迟疑。

“你尽管说。” 电话那头的吴永生异常冷静。

于是,我就把自己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。

吴永生听过之后,忽然激动的开口了:“你不在其中啊!你被骗了!”

我顿时愣了:“什么意思?”

“疯女人的事情我知道,甚至还特意做过调查。因为那些人罪有应得的关系,我一直没去管,但你不是疯女人要报复的人,是那个叫刘刚的人……”

我一阵颤抖,站都站不稳了。

“照理来说,这次该轮到刘刚死了,或者是他已经死了,但他应该是找什么高人指点,把你的生辰八字写了烧给了疯女人,想李代桃僵,自己逃过这一劫,就算他死了,也可以借你的身体还魂。”

当天晚上,我囫囵地在小旅馆睡了一觉,做了一个漫长又恐怖的梦。在梦中,刘刚和疯女人交替出现,都用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我看。

“让我们给她烧纸吧……”在梦里,刘刚依然在对我说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。

第二天天刚亮,有人敲门。

我起身打开房门,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。

那是个中年人,秃顶,眉毛却长得出奇。他穿着一件长衫,衫摆又长又宽,还绣着三道醒目的金丝线。

陌生人先开口说话:“鄙人吴永生,请问您是高阳先生吗?”

从来没有人如此礼貌地和我说过话,我有些不自在,连忙回答:“是,是,我就是昨晚和您通话的高阳。”

此刻吴永生却不说话了,上上下下地打量我,他的眼神是如此锐利,我更加不自在,讪讪地站在原地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又过去了尴尬的几秒钟,吴永生忽然对我说:“高阳,今天晚上,你去茶馆给那个女人烧点纸钱吧。”

我后退了一步,警惕地看着他。

这句话,和刘刚说的一模一样。

吴永生似乎料到我会有如此的反应,叹了口气说:“别误会,刘刚让你给她烧纸钱,是希望那女人把你当成他,这样他就会逃过一劫。我让你烧,是想你亲口向她说清楚,你不是刘刚,这样你才能摆脱她的纠缠。”

我还是不相信,问道:“和死人说清楚?怎么可能。”

吴永生却不愿多说,只说了一句: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你想彻底摆脱纠缠,只有亲自解释。”

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,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,只得答应了他。

我再一次回到桥头的茶馆。

时隔多年,茶馆已经破旧不堪,大门和窗户都破了,玻璃碎片散落在地上,也没人去清扫。

我回想起当初的情景,起了一身鸡皮疙瘩

吴永生指着茶馆对我说:“你今晚住这。”

我还是有些忐忑,正想说话,吴永生却听不进去,他从身旁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我,我透过缝隙一瞧,发现里边竟然都是纸钱。

“那女人在死后,没有一个人为她送终过……”吴永生表情严肃的对我说道,“你今晚就在这里她烧纸钱,这样兴许可以获得她的原谅。但是有三件事情,你一定要记清楚。”

我吞了口唾沫问道:“什么事?”

“第一,你要从晚上十一点烧到凌晨一点,也就是子时,这段时间火光绝对不能灭,哪怕灭一秒钟都不行,这里的纸钱很多,已经够你烧了。

第二,你在烧纸钱的时候,眼睛只能看着火盆。也就是说,火盆每一秒都要在你的视线里,你不能抬头,不能回头,不能离开。

第三,烧纸期间无论有任何人跟你说话,你都不能回答,任何人都不行。”

吴永生一口气说完,又盯着我看,似乎怕我遗漏什么。

这三条规矩,让我觉得有些疑惑,因为我想不通这三点的逻辑在哪里。

吴永生似乎是怕我不放在心上,就更加严肃的告诉我,如果我不遵守的话,一定会发生绝对无法挽回的后果。

我见他说的这么严重,只好点头同意。

他又从车里拿了个铜盆,让我进茶馆去。他说了,只要子时的时候在里面烧纸钱,其余时间随我离开还是干什么都行。

我抱着铜盆和纸钱进了茶馆,有几个人路过这里,当他们发现茶馆里有人的时候,都是吃惊的睁大眼睛。尤其是当看见我怀里的铜盆和纸钱时,都赶紧快步离开。

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茶馆里,天色渐渐黑了下来。

幸好茶馆还有电,还能开灯,甚至还有个老电视机可以看。

也许是因为有了些年头的关系,这里的灯光很暗,外边也是静悄悄的,没有人路过。我只能听见电视机的声音,还有外边偶尔传来的蝉鸣。

我看着电视,内心却是心不在焉,脑海里一直想着当初的疯女人。

毕竟……这里可是她当初吊死了自己的地方。

越害怕子时的到来,时间就流逝的越快。

当时间终于快到子时的时候,我也不再看电视了,而是把铜盆放在地上,点燃了纸钱丢进去。

按吴永生所说,我现在必须一直盯着火盆,而且不能让火焰灭掉,我必须专心才行。

为了减少害怕,我没有关电视,打算一边听一边烧纸钱。

午夜的王家厂镇,静得好像与一切隔绝。

我烧着纸钱,脑袋里一直在想疯女人。

忽然,我反应了过来。

等一下……为什么这么安静?

我明明开着电视机,怎么没声音了?

我很想抬头看看电视是怎么了,是不是坏了,可我脑海里还记得吴永生说过的话。

“绝对不能让眼睛离开火盆。”

就在这时,四周忽然传来狗叫声,那叫声异常凶狠,让人头皮发麻。

一阵阴凉的风吹进了茶馆,那风吹到我脖子后边,冷得我缩了缩脖子。

明明是夏天,竟然还有这么冷的风。

风吹得火盆里的火焰摇摇晃晃,我担心火灭了,就盯着火盆转了个方向,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。

“吱呀”一声,门忽然开了。

是谁进来了?

我想转头看看是谁,可是眼睛不能离开火盆,更何况,吴永生说过,我绝对不能和人说话。

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一双腿忽然映入我眼帘。

那是一双女人的腿,从我这边的角度,正好可以看见膝盖上边十公分的大腿。这腿看着特别白,因为看不见布料的关系,我不知道她是穿了短裤还是短裙,让我心里泛起了嘀咕。

“太短了吧?”

我也没法抬头看个仔细,只能一声不吭的烧着纸钱。

而面前的这个女人,竟然就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,仿佛在看着我烧纸钱。

烧个纸钱而已,这有什么好看的?

我心里有点恼火,不过也稍稍有些心安,至少现在有个人陪着我,而不是我孤单一个人。

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,她后退了一步,那原本被火盆挡住了的脚丫子,也展现在我面前。

当看清她脚丫的一刹那,我却是傻了眼。

原来她竟一直踮着脚,用两根大脚趾支撑着身体的重量,就跟我梦游时一模一样。

随着那冷风吹进茶馆,这双腿就好似一根草,竟然摇摇晃晃,仿佛没有一丝重量……

我吞了口唾沫,内心充满惊恐。

随便哪一个人在这种时刻,估计都会跟我一样,瑟瑟发抖。

我的呼吸急促起来。在这寂静的茶馆里,响彻着我的喘息声,却又慢慢转成抽泣。

不开玩笑的说,我已经吓哭了。

“给谁烧纸钱呢?” 声音忽左忽右,却清脆悦耳。

我不敢跟她搭话,只能继续盯着火盆。

忽然,我看见她的身体竟然缓缓蹲了下来。一张脸映入眼帘,距离我的脸不足十公分。

就是她!

就是那个疯女人。

这是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,完全不像生前那样涂着乱七八糟的胭脂。

这张脸,干净朴素,没有一丝瑕疵。

只是她的眼睛没有眼白,只有漆黑的瞳孔。

“是你呀,书呆子!” 她说话时,声音婉转,腻得发甜。

我完全没有想到,一个女鬼竟然会有如此好听的声音。只是她认出了我,不知道下一步,她会怎样报复我。

我没有吭声,一张一张往火盆里递纸钱。

她也不以为忤,用手托住下巴,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。

我愈发慌张,汗水涔涔而下。

“你知道吗?”她忽然幽幽地说,“书呆子,你是这个世界上,唯一没有欺负过我的男人。”

“那些臭男人,一个个假装喝醉了酒,就来欺负我,还骂我,打我,说我下贱……”

“可怜我十三岁丧父,十六岁母亲去世,十八岁一场大病,丧失了记忆力,我的叔叔伯伯们都不理我,让我一个人流落街头,他们那些人,都该死。”

她说“该死”二字时,语气冰冷,房间的温度似乎也下降了几度。

“可是,书呆子,你和他们不同,你是个好人。”

我听她说得诚恳,心一动,竟然忘记烧纸,抬起了头。

她也正看着我。

“书呆子,当年,你打了我一巴掌,今天我要还回来。” 她目无表情地说。

该来的总会来,我完全忘记了吴永生的话,闭上眼,强装镇定地说:“来吧。”

一只冰凉的手,在我的左脸颊轻轻摸了一下。

“好啦,书呆子。”

我睁开眼,却见疯女人已经飘到了门口。

“记住,我叫秀秀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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