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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形(作者:李異)

人形(作者:李異)

題記:當羊的精靈浮現,地底的人卻做著荒原的噩夢……


天迅速黑了下來,可可西裡無人區的荒原開始籠罩在一片可怖的夜色中。

「它們還在追我們——那些人形的東西!我們就要死了!」阿吉又在鬼哭狼嚎,長長的馬臉扭曲成麻花樣,恐懼的表情無限放大,讓我感到極度厭煩。

「夠了!」我大喝道,舉起雙筒獵槍指著阿吉的頭,「你他媽再喊,我一槍崩了你!」

所有的人都怔住了,他們全都看著我,大氣也不敢出。

高原上的風很大,發出淒歷的怪響。

「大……大哥!別這樣!」小四小心翼翼地按下我的槍口。

「阿吉,還不快向老大道歉!」柳三連忙對阿吉說道。

阿吉的嘴唇在顫抖,卻擠不出一句話來。我發現,我的槍同樣顫動得厲害,並不比阿吉好得了多少,我也同他一樣,已經走到了崩潰的邊緣。

「那東西是幻覺!幻覺,懂嗎?」我神經質地說,「你們說,是不是幻覺?是不是?」

柳三和小四連聲附和著,直到我的槍口朝向冰冷的地面,這才鬆了一口氣。

「大哥,現在我們該怎麼辦?」等我的情緒平靜下來後,小四問我,他的嗓音不由自主地變了調,聽上去像一根緊繃著的鋼絲在彈。

我一屁股坐在地上,哆嗦著點燃最後一根煙,高原上稀薄的空氣讓煙頭的火光都變得怪怪的。

我們該怎麼辦?我怎麼知道?我只知道,我們迷路了,在這個該死的地方迷路了!而迷路的惟一下場就是死亡。

三天前,我們弟兄六人駕著一輛舊越野車進入無人區,准備趁冬天藏羚羊毛絨豐厚之機狠狠賺它一筆。同所有的偷獵者一樣,每次出動,我們的命就像預付的租金般,交給了這片不毛之地。

前兩天,我們的越野車在冰原凍土間像只餓狗似的來回奔跑,可是連藏羚羊的影子都沒看到。這些畜生似乎突然變得聰明了起來,跟我們在雪域玩起了迷藏。

氣候越來越惡劣,車在高原上疾馳,我們的心始終懸著。這種玩命的生意真是不好做了,非但要逃避保護區武警的巡邏,還要對付成群的野狼。昨天中午,下車吃飯時,就有一群餓得發瘋的狼在我們身邊徘徊,柳三用獵槍趕跑了它們。

「混蛋!在沒有找到藏羚羊之前,不准開槍!」我怒斥道,因為槍聲很可能會暴露我們的方位,被武警或環保志願者發現行蹤。

這裡是巡邏區域,為了避免麻煩,我們趕緊上了車。我命令小四,把車子開往無人區的縱深地帶,尋找藏羚羊最後的聚集地,那裡靠近阿爾金山。

自從保護區加強了反偷獵的力度,很多同行都已退出了這個行當,我們也決定,再幹這最後一票就洗手。

沒想到,這次偷獵卻成了我們萬劫不復的死亡之旅。

昨天下午,在一片沼澤地的草灘,我們終於找到了藏羚羊的蹤跡,這讓我們禁不住高呼萬歲。順著藏羚羊留下的腳印,我們的車子沿著草灘西行,一邊擦拭著嶄新的獵槍,准備大幹一場。

殺戮的沖動在我們的血脈裡賁張。

「大哥,這次我們終於要發財了!」老二興奮地望著窗外的荒地,把槍瞄了又瞄,仿佛那些獵物已經出現在視野裡。

「對,回去後,我可以娶一房媳婦,再也不用過苦日子了。」年紀最小的阿吉笑道,他還剛滿十八歲。

我叼著煙,緊緊地盯著前方,不動聲色。因為現在還不到笑的時候,即使偷獵成功,還要想辦法混過哨卡,再把貨交到下家的手上,路還長著呢。

越野車狂奔了近十五分鐘,在遠方的地平線上,終於出現了第一只矯健的羚羊身影,在高原的勁風裡,宛如一只跳躍的精靈。

「羚羊!藏羚羊!」我用槍指著它,喊道:「兄弟們,做好准備!」

車裡響起子彈上膛的聲音,興奮和緊張讓我們都離開了座位,把身體探出車窗。

出現在地平線上的羚羊越來越多,開始是一兩隻,接著,四五隻,七八隻……直到密密麻麻地一大群,仿佛一片湧動的潮流。

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藏羚羊,從來沒有!我們狂笑起來,就像一群瘋子!這次的收獲,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豐厚。

「小四,加大油門,趕上去!我們趕上去!」我命令道。

小四答應著,把車速加到最大,羚羊群越來越近了,它們似乎也覺察到了危險,受了驚,奔跑得更快了。

「聽我的口令,等離得近了再開槍!」我說


那些羚羊已經近在眼前了,它們開始亂成一團,向四周逃散。可正當我准備命令開火,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。

我們的車子突然劇烈地晃了一下,就像急剎車一般,嘎地停了下來。我的額角重重碰在窗邊,撞得雙眼直冒金星,車裡的人也因為慣性擠成一團。

「小四,你搞什麼鬼?」我怒不可竭地狂叫。

小四一臉無辜的表情,解釋道:「車子……車子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!」

「胡說,這裡哪有什麼東西可以絆住車!」我駁斥道。在這一望無際的大荒原,最大的事故就是被翻上來的凍土刺破輪胎,被什麼絆住這種情況,從來沒有聽說過。

為了證明給我看,小四重新發動車子,果然,車子像被什麼拉住了,只是略略向前移了一下,輪胎就打滑了,發出難聽的吼叫聲。

「見鬼!」在這關鍵時候,竟然出現了這種事,我氣急敗壞地命令所有的人都下車。

那群藏羚羊在眨眼間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。

必須趕快排除路障!汽車技工出身的小四鑽到車底查看原因,不一會兒,他臉色青白地從車底下爬出來。

「怎麼回事?」我問。

小四搖了搖頭,困惑地說:「車下……沒有什麼東西。」

「沒有東西?」我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小四,對老五說,「老五,你看看。」

沉默寡言的老五二話沒說,鑽到了車肚子下,可他同樣沒發現什麼東西,車子一切正常。

那麼,剛才車子是怎麼回事?但那個時候,沒有時間讓我深入思考這問題,既然車子沒事,我們都鬆了一口氣,吆喝著回到車上。這次是我親自開的車,我懷疑剛才是小四踩錯了油門。

越野車很順利地發動了,我們朝藏羚羊群奔逃的方向追去。

高原上的太陽蒼白得有些可怕,冰凍的沼澤閃著寒光,除了風聲和越野車強勁的引擎聲,荒野上一片寂靜。這是一片死國,沼澤邊零亂地散著一些動物骨架,白森森的,姿態各異,讓人想起它們垂死時的情景。

令我們感到疑惑的是,那群藏羚羊似乎消失在了風裡,再也沒有出現,而此時,太陽已經漸漸西斜。

在天黑之前趕不上羚羊群,就意味著今天的努力全都白費了,於是,我下了狠心,把越野車提到了最高的速度,車子發狂般在荒原飛馳,連引擎的聲音都變得異常可怕,仿佛要隨時散架。因為顛簸,同伴們的臉色都有些發青。

將近黃昏,羚羊群終於重新出現在視野裡,在暮色下,這些高原精靈看上去就像是一場迷夢。

「不能再讓它們跑了!」我喊道。

獵槍迫不急待地探出車窗,開始向它們射擊,我的背後響起同伴們嗜殺的尖叫。

就在這時,怪事又發生了,跟上次一樣,越野車像被什麼拖住了,在原地打滑,以至於我們不由自主地向車後看,好像那兒有個什麼東西在拉我們的車。可是,車後空無一物。

「老三,下去看看。」我對隊伍裡最強壯的柳三說道。

柳三答應著,拿著槍下了車,他在車四周轉了一圈,沒有發現什麼異常,然後跪在地上,趴下身子去看車底。

我看到他的臉色猛然間變得煞白,眼中透著恐懼,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東西,然後像個受驚嚇的小孩般抖抖索索站了起來,向後退去。

「車底下有什麼?」他的神色引起了我們的恐慌,能把一條壯漢嚇成這樣,這東西一定可怕之極。

柳三打著哆嗦,指著車底,結結巴巴說道:「一……一隻手……一隻人手!是它……是它拉住了車!」

「你開什麼玩笑!」我罵道,但同時,我們似乎果真聽到車底下有怪響,仿佛屁股底下真有那麼一隻手在動。

我們像一群貼到火炭的貓般從越野車裡竄出來,逃出去五米遠才站定。

「什麼鬼東西?」我們慌亂地把槍口對准車底,但是,車下根本沒有什麼手,連個鬼影都沒有。

「柳三,是不是你看花眼了?」我有些生氣。

可是,我知道,剛才車子開不動,肯定有不尋常的原因,但從地底下伸出手來這種說法,實在太荒唐了。

就這麼一會兒,藏羚羊群又消失了,連一只也不剩,四周也沒有別的活物,廣褒的荒原上孤零零地留下我們,風更大了,天更黑了。

看來今天捕獵的計劃徹底泡湯了!我狠狠詛咒著。

我命令小四把車開到十米外,其他的人都在車下觀察,看到底是什麼玩意絆住了車子。

「大哥,我們是不是碰上鬼了?」膽小的阿吉顫聲說。

「你胡說八道些什麼?」我喝道,但四周的環境確實有些詭異,天暗下來的時候,那些動物的白骨更加顯得陰森。

小四發動了車,駛離原地,我端著獵槍,小心地走到車停的原位。

地上有個巴掌大的洞口,黑黑的,像一只深不可測的眼窩。但是,我知道,它只是普通的鼠洞,跟荒原上星羅棋布的其他鼠洞沒有什麼不同。近幾年來,這種鼠洞越來越多,荒原老鼠幾乎到了泛濫的程度,有人說,這是生態失去平衡的惡果。

「大哥,小心,那只手就是從這個洞裡伸出來的。」老二突然喊,嚇了我一跳,好像真的看到有白生生的東西從鼠洞裡鑽上來。

我連忙朝著洞口扣動扳機,「叭!叭!」兩聲槍響,槍聲在荒野裡異常空洞。

等洞口的青煙散去,我把槍筒探入鼠洞,果然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,拔出來一看,槍口上竟然滴著血。

「這下面真的有東西!」阿吉的臉色發白。

但挨了這兩槍,再可怕的怪物也死了吧!

「柳三,把那東西掏出來看看。」我對柳三說,柳三以前是水道工,這種活他最適合。當然他自己不那麼認為,卻不敢違背我的指令,沉著臉,蹲到鼠洞旁把手慢慢伸了進去。

我們圍在四周,緊張地看著他。天陰下來,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模糊。

柳三的小臂全下去了,他的額頭上冒著汗,大概是因為極度緊張的緣故。

不一會兒,他的手抽了回來,我們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出現在洞口。

是一隻高原鼠!頭已經被獵槍打爛了,但能從血肉中看出一點發亮的小眼睛,活生生地盯著我們。

「媽的,原來是隻老鼠!」我鬆了一口氣。

「不!下面還有東西!」柳三叫道,他像拔地瓜似的,使勁把死老鼠拔了出來。

一看到他手中的那串東西,我們不禁毛骨悚然。那死鼠下面,竟然倒掛著一隻活鼠,它掙扎著,吱吱叫喚,沖著我們露出尖利的牙齒。

它是一隻連體的畸形!

如果算一個整體,這東西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?

柳三大叫一聲,扔掉了這個可怕的怪物。

畸形老鼠拖著它另一半的屍體,在荒原上慌不擇路地奔逃,爬上了阿吉的腳背,阿吉嚇得亂踢,那東西被踢飛了起來,竟嘶叫著向我迎面撲來。慌亂中,我只好抓住了它,倒提起來向凍土上狠狠摔去,一下又一下,直到那只活物也變成一堆爛肉。

「還是大哥厲害!」小四不失時機地拍馬屁。

我從驚嚇中緩過神來,看著地上的那團爛肉,說不出的惡心,擺了擺手,說:「都給我上車,上車!他媽的今天真倒黴!」

我們准備先回營地,這個區域實在是詭異,讓人心底發毛。

越野車的大燈打在前方的地面上,那一圈地方白得就像死人的臉,而四周是無盡的黑暗,嚇人得很。

車內的人都沉默了,各自心懷鬼胎,因為我們都很清楚,那個老鼠怪胎是不會拉住疾馳的汽車的,地底下還有別的什麼東西,也許,此刻它正在盯著我們。

還好一路上沒有什麼異常。

正當我們慶幸之時,越野車又發出異響,行駛了一小段路,熄了火。

「怎麼回事?」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,牢牢握緊了手中的獵槍,也許只有槍才能稍稍緩解我們內心的恐懼。

小四重新發動汽車,可怎麼也點不著火,他詫異地盯著油表,說油沒了。

「下午不是剛加滿了備用油嗎?」柳三說,但油表的指針確實表示,油量為零。

幾個人罵罵咧咧下了車,我裹緊了大衣,夜晚的可可西裡比白天要惡劣得多,狂風像鬼一樣嚎叫。

原因很快找到了,有人在油箱底上弄破了一個小洞,油全漏光了。

「是誰幹的?」我冷冷地說,這個洞顯然是人為的,被某種硬物刺穿,而這一大片地方,除了我們自己,根本沒有外人。

他們開始紛紛為自己辯解,好像我會懷疑到哪個人的頭上,我知道,這些人都很怕我。

「大哥,會不會是那隻手……」阿吉顫抖著說。

提起柳三看到的那隻手,所有的人都打了個寒噤。雖然我們沒有親眼看到那只手,但腦海中已經形成了一副可怕的景象:一隻蒼白的手,從地下的鼠洞鑽出來,死死拽住我們的車。

今晚的高原也好像特別寒冷。

「你們看!」老二指著車燈照射的地面。

我們這才發現,車子拋錨的地方,到處都是鼠洞,密密麻麻,每隔幾步就有一個。

在地底下,這些鼠洞是不是都連通著?那麼,這一片地方,就像一個鑽空的地層,地表下到處是這種血脈一般的網狀空洞,成千上萬只老鼠在其間活動,而在這些老鼠中間,也有不少像剛才那隻連體鼠這樣的畸形怪物吧?還有那個拖住我們汽車的東西,它又是個什麼怪物?

這種念頭,只要想想就讓人受不了。

現在最糟糕的是,我們開不了車,在荒原中,這是最可怕的事情,因為想要徒步穿越無人區,幾乎不可能。

恐懼就如這黑夜一樣,蛛網般蔓延上我們的心頭,漸漸奪走我們最後的勇氣。

「怎麼辦?」他們問我,雖然平日裡,我們弟兄六人在地方上也是威風赫赫,此時,卻像一群被大人拋棄的孩子,無所適從。

膽小的阿吉嚇得哭了起來,我真後悔把他帶出來,這小子不適合干這行。

「找個地方搭帳篷,住一宿,等天亮再說。」我想了一會,說道。在漆黑的荒原上,我們什麼也做不了。

雖然大伙兒都不願意與這些老鼠同眠,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,只好分工合作,七手八腳從車頂卸下野營設備,找了圈鼠洞稀疏的地面,又弄來些干草苔蘚把幾個鼠洞堵住,架起營帳。

每兩人一頂帳篷,我和柳三、小四和老二、阿吉和老五分別搭檔。

我蹲在地上抽著煙,裊裊煙霧裡,那三個帳篷看上去就像三個墳包,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好的幻覺,操他娘的,真衰!

在這樣的帳篷裡躺著,好像快要窒息,我無法入睡,也許是過度緊張,胃裡抽搐,便從睡袋裡坐起來,開始啃干糧,干糧有些發硬,咬在牙間,咯咯作響。

「老鼠……老鼠……手……手伸出來了!」柳三的夢囈令我背後一陣陣發毛,我扔下干糧,在黑暗裡亂摸睡袋旁的槍,還好,它還在。

我第一次認識到,原來我是那樣膽小。

帳篷外的疾風一聲緊似一聲,好像有無數的亡靈在呼喚,我只好又把自己縮在睡袋裡,連頭也不敢露。

但是,我聽到了響聲,因為耳朵靠近地面,我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傳過來。嗒嗒嗒嗒地響著,好像有誰在地底下走動,但又確定不出方位。

是那個東西嗎?我感到睡袋裡越來越冷,不禁索索發抖。我受不了這種精神折磨,從睡袋裡爬出來,去推熟睡中的柳三。

「手!手伸出來了!地底下有人!」柳三大汗淋漓地從噩夢中驚醒,赫然發現有人在他身邊坐著,渾身劇顫了一下。

「是我!」我低聲說道。

柳三從夢魘中清醒過來,認出我,舒了一口氣。

「剛才做了一個夢,夢到有個人在地底下盯著我們。」柳三恐懼地說。

「你聽到了嗎?」我小聲說。

「聽到什麼?」

「腳步聲!」我說,「你趴下去仔細聽聽,好像有人在走動。」

柳三看了看我,伏下身子,把左耳貼到地面上,他的眼睛睜大了,嘴唇發紫。

「是有腳步聲,它越來越近了,越來越近了,好像……好像就在帳篷外。」柳三顫抖著。

一聽到這話,我立刻緊張起來,慌忙端起獵槍。

「燈,把照明燈打開!」我說道。

野外照明燈在帳篷裡點亮了,卻好像電力不足的樣子,光線黯淡,把我們的面目映得特別可憎。

篷布上隱隱約約現出一個人形的影子——它就在外邊!

我把子彈推上了膛,做好射擊的准備,示意柳三拉開帳篷的拉鏈。

帳篷嘩地被打開了,當我正想扣動板機時,卻在准星裡看到了阿吉。他臉色發白,弓著身子,站在帳外跺著腳呵氣。

「臭小子,怎麼是你?」虛驚一場,我生氣地收了槍,還好剛才遲疑了一會,不然就要了他的命。

阿吉抱著睡袋鑽了進來,渾身發抖,唯唯諾諾說:「大哥,我在那邊挺怕的,五哥不說話,睡過去就像死了一樣,讓我跟你們過一夜吧。」

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?」我罵道,「剛才我差點打死你。」

柳三拉上帳篷,為阿吉說了幾句好話,我裝作勉強答應把阿吉留下,而實際上,內心裡我也想他留下來,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安全,只是對不起獨自昏睡的老五了。

阿吉在帳篷的角落裡鋪好睡袋,鑽了進去。

滅了燈,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,我卻毫無睡意,聽到柳三和阿吉在睡袋裡翻來覆去的聲音,原來他們也睡不著。

「大哥,我們是不是觸怒高原的神靈了?」阿吉突然問道。

聽了這個問題,我從內心裡顫栗起來,好像帳篷外有很多人影在晃來蕩去,不知道是神還是鬼。

這片土地像是有生命的!

「不要胡言亂語了,這世上哪有什麼神靈!」我從幻覺中清醒過來,喝道,為自己壯膽。

「老大,我看不對勁,天亮後,我們就回家吧,也不要打什麼藏羚羊了。」一向大膽的柳三也說。

要是能回去,就算白送給我一千只藏羚羊,老子也不干了!我在心底咕噥著,但我不能把這話說出來,免得兄弟們笑話。

靜默了一會,還是睡不著。外面的風聲小了很多,卻好像變成了垂死老人的呻吟,讓人不由自主地冒冷汗。

「大哥……」阿吉又說話了,那聲音聽上去陰森森的。

「你又怎麼了?」我沒好氣地說。

「我覺得,我覺得好像有人一直跟著我們……」阿吉說,「真的,剛才在五哥那帳篷裡,我就感到除了我們兩個,帳篷裡好像還有第三個人。」

「咦?」柳三噫了一聲。

「我一有睡意,就覺得黑暗裡有一雙手在摸我的睡袋,那雙手很冷,很柔軟,就像沒有骨頭,有時又很硬,硬得像鐵棒,我害怕極了,卻叫不醒五哥,所以才跑到您這邊來。」

我被他說得打了個硬顫,坐起身來吼道:「你他媽的有完沒完?再說我把你扔出去!」

阿吉被我一嚇,馬上不敢吱聲了。

帳篷裡出奇地靜,也不知過了多久,我開始有了睡意,開始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,夢到很多羚羊和老鼠,都長著人的臉蛋。

醒來的時候,天已經蒙蒙亮,高原上的風停了,謝天謝地,這個恐怖的夜晚終於平安地過去了。

「起來!都給我起來!」我大嚷著,把同伴們從睡夢中拉出來。

看來大家睡得都不好,灰著整張臉,眼睛裡都是紅血絲,精神反而比昨天更差了。

「昨晚誰在外面走來走去的?」隔壁帳篷的小四打著呵欠問。

「是我,我跑到老大的帳篷裡睡了。」阿吉回答。

小四和老二看了一眼阿吉,好像不信他的話,柳三替阿吉作了證,但是小四說,昨晚聽到有人在外面繞著帳篷走了一晚上。一聽這話,我們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。

「老五?老五呢?」我這才發現,一直沒見到老五。

老五還在帳篷裡睡覺吧,這個木訥的人很嗜睡。

我們走到老五的帳篷前叫他起來,但是沒有人回答,我感到不妙,拉開帳篷的鏈子,吃驚地發現,帳篷裡根本就沒有人。

我鑽到帳篷裡摸了摸老五的睡袋,冰得嚇人。他肯定老早就沒在帳篷裡了。

「老五!老五!……」我們在四周呼喊著他,但這些呼喚隨風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「……昨晚我出去的時候……五哥睡得還很熟的。」阿吉像做錯了事,低聲說道。

現在可沒有閒心追究誰的責任,老五的失蹤讓我們感到有一種透入骨髓的可怕。他會去哪兒呢?是死了還是活著?

「你們看,那是什麼東西?」老二突然指著遠處喊。

黎明發藍的沼澤邊,有個白晃晃的東西支在地上,像從地裡長出來的某種植物。但是,我們很快就明白了,這是一截人的手臂,從地底下伸出來,似乎向我們招手。

看到這詭異的景象,我們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,紛紛去拿獵槍。

「我要殺了這鬼東西!」柳三有些歇斯底裡地喊叫,用獵槍瞄准那條怪異的手臂。

「等等!」眼尖的小四阻止了他,隨即我也發現了手臂的秘密。

因為那截手臂上有一條青蛇的紋身圖案,這正是老五的標志。

「那是老五?」所有的人都驚呆了,壯起膽量靠近那條手臂,果然,這手的確是老五的,它從一個鼠洞裡伸出來,還在微微抽搐。

真是活見鬼!是誰把他埋在了地下?我們的脊背陣陣發涼。

「他還活著!!快!趕快把土挖開!」我喊道,其他四人回過神來,從車上找來工具,拼命挖這層凍土。

但是,不知是因為害怕緊張,還是凍土實在太硬,費了好大的勁,才挖下半尺,泥土中露出老五的頭發,我們又改用手刨,終於看到了老五的眼睛。

這是幅讓人噩夢纏身的情景:泥坑裡,老五只露出一半的頭,眼睛之下都埋在土裡,皮膚發紫。他竟然還可以睜開眼睛,翻著一雙白眼盯住我們,好像要跟我們說話。

那眼中透著極度的恐懼,這種恐懼的眼神,一生中只要看一遍,就會永遠記著。

「老五!這是怎麼回事?」我發瘋似的扒開他鼻口上的泥土,老五整個頭露了出來,他臉上的肌肉抽動著,好不容易,終於從嘴裡蹦出三個字:

「殺了我!」

「什麼?」

「……求求你……快殺了我!」他重復哀求說,似乎承受著難以名狀的痛苦。

「不,老五,你還活著,我們救你出去。」老五雖然話不多,但從很早就跟著我,我不能就這樣讓他死。

「……太遲了。」老五說。

這時,小四突然拉開了我,他指著老五的下巴說:「大哥,你看,這……這是什麼。」

老五的下巴上布滿了灰白色的泡沫狀物質,像是生了一種嚴重的皮膚病,看得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。是菌絲!一種不知名的菌絲!可以推想,他埋在泥土裡的全身,肯定也布滿了這種可怕的真菌。

「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害我們?」我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。

「……人……人形!」老五氣若游絲。

人形?

那菌絲爬得很快,短短幾分鐘功夫,已經從他的下巴蔓延到了嘴唇。

「叭」的一聲槍響,老五的頭顱像鮮花一樣爆開了,是柳三開的槍。

「誰讓你開槍的?」我對柳三怒目相向,站起來一拳砸在他的右臉上,把他打倒在地。

「我這是為老五好,你沒看到他有多痛苦嗎?」柳三擦了擦嘴角的血,說。

小四和老二抱住了我,勸道:「大哥,老五已經沒救了,這菌絲太可怕了,它肯定會傳染的,我們不能因為他一個人犧牲大家。」

他們的話有道理,老五死了,灰白的菌絲還在他血淋淋的臉上蔓延。我們只好把凍土填回去,踏實了。

我們心有餘悸地回到車上,阿吉像得了羊角瘋似的抽搐發抖。我從口袋裡掏出煙叼在嘴上,卻點了幾次火都沒點上,手抖得厲害。

在地下,老五是靠什麼呼吸的?人形又是什麼東西?它好像在獵殺我們,老五只是第一個,下一個會是誰?這些問題像銳刺一樣在我腦中盤匝,我全身發軟。

抽完了一根煙,我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下來,兄弟們都在等我的決定。

「帶上隨身的東西和乾糧,我們盡快走出這片鬼地方。」我扔掉煙蒂,下了決心。

雖然這樣做很危險,但卻是唯一的出路了。稍稍准備了一下,我們拋下那輛漏了油的越野車,向南方奔逃。

天已經完全亮了,日光微微驅走了寒意。幾只鷹在我們頭頂上空盤旋,飢腸漉漉的樣子。

路走得很不順利,阿吉不小心踏在鼠洞中,把腳脖子給扭了,老二攙扶著他,慢吞吞地跟在後面,這混蛋簡直是個包袱。

我們在一個土包旁發現了一具人的乾屍,不知道是偷獵者還是反偷獵者,他們的死相很慘,好像是被活活凍死的。這讓我們更加心驚膽顫,也許過不了多久,我們也會一個個這樣死在野地裡。

昨天我們還在處心積慮躲著人,現在,卻巴不得有人發現我們,最好還是武警或駐軍。可惜走了半天,荒原仍是荒原,凸凹不平的地面上除了一群野驢,沒有碰到任何活物。

「大哥,我想起一樣東西。」小四喘著氣,拄著獵槍趕上來,「——蟲草!」

「蟲草?」

小四點了一下頭:「蟲草,冬蟲夏草!」

我明白了他的意思,老五的死法確實跟這種名貴藥物有幾分類似,那菌絲已經寄生在埋在地下的老五的身體裡,也許用不了多久,他的肉體就會變成由真菌構成的實體,就像蝠蛾的幼蟲一樣。

人形,竟然是巨大的人形蟲草!一股惡寒襲上我的心頭。

後面的阿吉聽到這句話,手中拄著的槍一滑,連人帶槍叭嗒一聲摔倒在地上,老二扶起了他。

「阿吉,你這個膽小鬼,你到底想幹什麼?」我勃然大怒,似乎想把恐懼之情都轉化為怒火。

但是我仍然感到害怕,而且是極度害怕,因為阿吉和老二的臉色變了,他們恐懼地盯著我的腳,我明顯地感到,此時,小腿上有個東西正攀緣而上,冷冷的,就像蛇一樣。

(未完...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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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慢慢低下頭看去,睜大了眼睛——是一截像脫皮樹幹般的蒼白的人手!僵屍似的從地裡伸上來,摸索著我的小腿。

雖然這條手臂已經變成了菌體,但我認得這隻手的主人,那隱隱約約的青蛇標志明白地告訴我——這是老五,他一直在地底下跟著我們!

我發出一聲連自己聽了都害怕的狂叫,拼命掙脫了老五的手,和同伙們連滾帶爬逃開。

沒天沒地逃出一段距離,我們幾乎都要趴在了地上,高原稀薄的空氣使我們的肺就像要炸開般。

我回頭,那手不見了,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。我暗地裡松了一口氣,是幻覺,剛才一定是幻覺,聽說在高原的環境下,人容易出現集體幻覺。我不斷安慰自己。

「都還好吧?」我問身旁橫七豎八恍若扔到岸上的活魚般喘著氣的兄弟們。

「好……還好!」他們紛紛回答,但我感到不對勁,細細一看,少了一個人,是老二!沒了老二!

光顧著逃命,誰也沒注意,老二是什麼時候沒的,阿吉說,剛開始的時候,他還好像跑在自己的前頭。

但我們不敢回去找他,那個地方,誰也不想再呆上半分鐘。

我們又開始奔逃,但是總感到,老五和老二沒有離開,他們像兩條蟲子般在地底下潛行,死死追著我們,還有那個更可怕的東西——人形!

遠方有著連綿的山,卻好像怎麼走不到,直到太陽在西方收了光線,高原上又陷入一片無邊的黑暗。

而我們,竟然該死地迷了路。

「大哥,現在該怎麼辦?」小四又一次問我,我用木然的眼神看他。

「拼了,跟他們拼了!」柳三嚷道。

「拼了?……他們是老二和老五啊!」我打著寒噤。

「不,他們已經不是二哥和五弟,他們是……人形,變異的人形!」小四喃喃說道。

高原上又起風了,透骨冰寒。

「我不想死,我媽媽還在等著我,她不能沒有我,我不想死……」阿吉在旁邊自言自語,像一個繁絮的喇嘛在念經,讓我的神經更加緊張。

休息了一會,黑夜裡,我們打開了強光手電,繼續往南走,

「大哥,你看……」小四的臉突然間變得毫無血色。

小四手電打著的地方,赫然出現的,是一個小土包,我記得,那個土包正是我們埋葬老五的地方,它在手電昏黃的光圈下,顯得特別嚇人。停在不遠處的越野車,它還是安靜地呆著,像一只黑暗裡的獸。

鬼使神差的,走了一天,我們竟然回到了原地!實際上,我們只是沿著大沼澤轉了一圈。

我再也受不了這刺激,我想我快要發瘋了。

「出來!你們這些鬼東西,快給我出來!」柳三狂喊道,使勁踢著土包。

「三哥,你瘋了!」小四叫道。

但是,我們來不及阻止他,從土包裡猛然竄出四隻手,兩隻手分別拉住他的兩腳,瞬間把他拖入了地下,柳三連叫都沒叫一聲,便消失了,就像變魔術一般。

地面又合攏了,只有失去主人的獵槍啪得落在了地上,孤零零的。

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,我們都驚在了原地,久久不能回過神來。

現在,只剩下我和小四,還有一個癱軟如泥的阿吉,而不久,柳三也會在地下變成人形吧?

現在相對安全的地方,也許就是與地面有兩尺之隔的越野車內。我們三人躲到車上,把所有的車窗都給關好了,望著外面黑漆漆的荒原,不可抑制地喘息,口中吐出的熱氣在窗玻璃上凝結成形狀詭異的霧花。

到了這個時候,所有的思緒都攪成一團,我的腦裡一片空白,只感到寒冷,寒冷,無邊無盡的寒冷……

過了一小時,我們都快要凍僵了,連呼吸都困難起來。

平靜過後,車子突然猛烈搖晃起來,就像地震一般,我們恐慌地擠成一團。

「是它們!是它們在搖我們的車!」阿吉恢復了神智。

我只感到天旋地轉,車子發出一聲巨響,竟然被翻了個底朝天,我們的身體倒了過來,臉貼在車窗上。

在我的視野裡出現了倒轉的三個人——老二、柳三,還有只剩半個頭的老五,他們全都盯著我,那是不屬於人類的可怖眼神,以居高臨下的姿式,仿佛在欣賞垂死的獵物。他們不是鬼,也不是人,而是人形菌體,蒼白斑駁,就像三具凝滿血塊的木雕。

但這木雕卻是活的!

我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,推開了另一側的車門,擠了出去,阿吉也跟著我爬出來,只有小四的腿被座椅卡著,但我們也無暇顧他了,三個人形已經擊破了窗玻璃,拉扯著他。

我聽到背後小四的慘叫,接著,一聲槍響,小四用獵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我們的雙腳發軟,半跑半爬拼命往前,但它們很快追了過來。

——那三個兄弟!那三個人形!

慌亂中,我竟然忘了帶槍,我看到了阿吉手中的槍,對他喊:「阿吉,快用獵槍打它們!快啊!」

阿吉還在猶豫。

「你這個笨蛋,你在想什麼?」我禁不住高聲罵道,三個人形已經近在咫尺了。

槍聲響了,但卻不是朝它們開的槍,而是朝我,我的肚子一熱,噴出滾燙的血。難以置信,平時視我為虎豹的阿吉竟敢向我開槍。

「阿吉,你……」我搖晃了一下身子,跪在地上,圓睜著眼看著這個小個子。

阿吉呵呵笑了,喊道:「我知道你們一直都看不起我,我知道,我不想死,我不想成為那樣的鬼東西!現在,就讓你們統統見鬼去吧!」

他瘋狂地笑著,跌跌撞撞消失在黑暗裡,傳來的笑聲比哭還難聽。

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,直到我被三個兄弟七手八腳緊緊抓住,埋到了地下。

天就要亮了,我動彈不了,皮膚和內髒像有無數的螞蟻在爬,難受得想死,但我不會死,那些菌絲正在我體內寄生滋長。

「大哥……好多好多藏羚羊……」我似乎聽到有模糊的聲音在說。

我的兄弟們,它們都在我的身邊,在不遠處的地底下,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形,我可以感覺到它。

用不了多久,我就會變成一個人形。

我的眼睛還露在地表上面,東方的地平線上,第一縷陽光沖破高原的黑暗,刺目地射了過來,我聽到轟轟的如海潮般的聲響,在極目處,出現了一大群藏羚羊,它們爭先恐後,歡快地向我奔跑過來,紛紛踏過了我的頭……

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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